今年是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附中建校56周年。56年来,美院附中不拘一格、开放包容的教学姿态,使得学生的个性被完整地保护并得到具体的引导,全面发展得到肯定,偏才怪才亦受容纳。然而,现实是上大美院附中今年已是停止招生的第二个年头,美院附中到底何去何从?前不久,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专门邀请历届美院附中毕业生就此进行了研讨。
美院学生作品
今年是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附中建校56周年。“美院附中留校精品展”这些天在上海土山湾美术馆对外展出。
上大美院附中成立于1959年,原名上海美术学校。曾几经迁徒,2009年迁入上海大学内。白蕉、程十发、颜文梁、吴大羽等艺术大家都曾于此任教。上海不少艺术家也毕业于此校,包括邱瑞敏、夏葆元、陈逸飞等。近两年,由于种种原因,上大美院附中暂停招生。
56年来,美院附中从无到有,虽屡遭坎坷,却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教学风格和特色,培养了一大批基础扎实、修养全面的艺术人才,积累了大量的素描、速写、色彩、构图创作、装饰设计等诸多科目的留校作业精品。附中不拘一格、开放包容的教学姿态,使得学生的个性被完整地保护并得到具体的引导,全面发展得到肯定,偏才怪才亦受容纳。回顾上海这一惟一的美术学院附中,另一个现实是,上大美院附中今年已是停止招生的第二年,美院附中到底如何定位?前不久,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专门邀请历届美院附中毕业生就此进行了研讨。
汪大伟(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院长):
以前受政治的约束,现在受功利的绑架
艺术教学,虽须务于专技,却贵能以通摄专,以“脱心智于俗谛之桎梏”,进而开掘本质,发扬真理,开风气之先。单纯而封闭的技能训练,难免使人工具化,在这个过程中,学生享受不到创造的乐趣,没有了主动自发的需求,当然也就失去了轻松自在的快乐感受。所以,美院附中的传统,是鼓励和引导学生围绕专业学习这个核心,以自身为出发点,主动搜寻自己需要的知识,构建属于自己的知识体系,优化自己的知识结构。在这里,专业和文化从不对立,它们是互为基础之一体两面。同学们的纸面成绩未必是最高分,却能够学得更深更活。他们对时间的运用也更加灵活高效,所以有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支配。他们的优势在其毕业工作后越来越凸显,因为他们不仅学到了专门的技能,更培养出了创造的激情和能力,所谓“心思旷远,门庭宽大”,创造,正是融会贯通的结果。
附中不拘一格,开放包容的教学姿态,使每一个同学的个性被完整地保护并得到具体的引导,全面发展得到肯定,偏才怪才亦受容纳。他们的作品不唯务于精熟,更有机锋,有性灵,有思考,有才情,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唯一性。
56年来,附中从无到有,积累了虽不算悠久却足堪自豪的历史,它就像是一个大家庭,虽然屡遭坎坷且并不富裕,但却有着极高幸福指数。作为个人,尤其是一个艺术创作者,真正的幸福莫过于自我意识的觉醒,有自我选择的自由和空间,也有自我约束和限制的自觉。同样,作为一所专业美术学校,附中也找到了自己的成长之路,风雨走来,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学术定位和教学原则,点滴寸进,都是莫大(博客,微博)的幸福。
美院附中核心的一个问题,实际上就是培养什么样的人的问题,怎么培养人,培养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要培养一个全面发展的人,但受各种干扰,会把我们迷惑在里面。比如,以前附中讲一些西方大师的一些作品,现在不敢讲了,很怪,为什么?在“文革”时期受政治影响这个不能讲,后来改革开放大家都看了,现在又不敢讲了,又不能讲了。这个很怪,实际上就是受干扰,被一种东西绑架了。以前因为政治因素,被政治因素绑架,现在却是被教育的功利主义绑架了。
大家都知道技能从小要培养,因为艺术出手就要技能,要童子功,实际上讲童子功背后是一种对人创造的培养。技和艺是融合在一起的。当下,把技术类型的学校培养再往下走一下,对接的就是就业,就越显示它的功利一块,越来越凸显出它的功利。作为艺术类的学校的学生,面临的其实不单纯是就业问题,而是如何成长为一个全面真正的人。而这种人的培养,最后希望他能够反哺给社会的是一种精神—而这种精神可以促进社会的进步和发展。
但现在整个社会把它看成是—先是技术,随后再把它看成专业,再上去就是就业,有一份好工作,拿份薪酬。按照这样的思路,我们的美院附中教育是没办法办好了—实际上这损害了整个对艺术教育的定位和社会功能。还是把它看成是功利性的东西,所以附中教育现在遇到的困境,以前受政治的约束,现在又受功利的绑架。如何要挣脱这一些,我想还是关键在人,在于教师,教师能够真正认识到他的这种崇高的职责。
我们回顾附中的发展,一条主线,就是围绕着对人创造能力的培养,但是受了各个时期的社会干扰,造成了一些这样那样的误区,尽管这样,我相信如果学生是这块材料,经过误区他还能走出来。所以美院附中在经历了停招后,接下来肯定还要办。
邱瑞敏(知名油画家):
基础不仅仅是绘画的基本技巧
对于美院附中的感情特别深,我们1959级附中的同学每年都要聚会好几次,大家都回忆我们在成长过程当中,美院附中让我们受益匪浅的教育。
上大美院的附中经历了很坎坷的历程,而且一直在坚持办下去,不断出成绩,说明有很强的生命力。在我担任上大美院院长的时候,附中也经历了一些波折,我跟校领导说,这个附中不能在我任期内关掉,我是附中出来的,我知道附中对整个美术教育的价值跟意义所在。所以我们附中也一直在搬家,这是附中的一种经历吧。我们在念书的时候,经常会搬家。而且我们搬家是自己搬家,自己出劳力,自己粉刷教室,然后把教具、课椅凳子全部用自己的双手把它搬走,因为我们开始办的时候真是像一个家庭一样,我们团支部书记像老师一样的,今天我们出去看戏,那时候因为我们还在文化局下面的学校,所以每个星期都有看戏的,看好戏回来书记说今天可以吃夜宵,大家就可以去吃夜宵,就像自己家庭一样的。
美院附中成立56年来确实是出了不少人才,就拿我曾经参加过全国各大美院的一些活动,他们这些院长们现在都五十来岁,他说他们当初是学画的时候看着我们这拨人的作品成长的。油雕院实际上就是上海美专停办了以后油画系与雕塑院组建的。所以在油雕院实际上的一些创作人员都是师生同学关系。有一段时期出了不少作品,在全国还是很有影响的,所以我觉得1980年的时候我在北京与靳尚谊一起在中南海创作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你们上海美专好像办的历史不长,但是出了一批人。他说很想到上海来跟一些老师交谈,了解是怎么培养学生的。我觉得我们上海美专的发展过程,首先它是很注重艺术发展的规律的,清代有位石涛是位画家也是美术家,他的话语录很简单,他说艺术的发展是从有法到无法这样一个阶段。我曾经在美国跟美国的一些美术学院的教授们交流的时候,我也曾经把这个理念跟他们说,我说其实世界上艺术教育、艺术发展的规律都是一样的。我们是从有法到无法。我说附中的教育主要是在基础方面的教育打下一个扎实的基础,为他今后的发展提供了很广阔的空间。
我记得好像清华大学曾经邀请过大概八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到清华大学对学生做演讲,当时主持人让诺贝尔奖获得者每人写两条成功的经验,结果他们每个人写的基本上都是差不多两条,第一是基础,第二是想象力或者创造力。科学发展的轨迹就是这样,首先掌握基本的东西,然后进行创造、发明。艺术我想也应该是这样的,就是说你在有了绘画的基础,然后要发展,当然我觉得它的基础不仅仅是说绘画的基本技巧,而且关键是一个人的基本素质。
王劼音(画家曾任附中主任):
不能复制过去与央美等的经验
我是“大学里念的中学,中学里念的大学”。所以刚才邱老师说了他对附中感情蛮深,也是这样的,我也是有这个感觉,15岁的时候,一个小孩子嘛,就是在这个氛围里面成长起来,当时也不一定很清楚学到了什么东西,但是有一种(感情),其实比如我15岁到杭州的时候,那时候浙江美院的一些大师都还能看到,这些人对你都有一种潜在的影响。
我的艺术经历,附中的五年半时间很重要。后来我大学念的是大专,学的是工艺美术,其实跟我现在关系不是很大。主要的底子还是在附中打下来的,所以我是很感恩的。我很希望我们这个学校能够继续办下去,继续办好,这个还是有意义的。已经有了个基础,如果停掉,或者消失掉,那很可惜的。
我想讲的第二个,就是说有时候我们老人会经常讲,我们当时怎么用功,当时气氛怎么好,学校不是像现在这样大规模的招生,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凭真功夫进去,要画画,现在这种招生我们看不懂,成千上万的招生怎么弄,有一个问题要思考,就是现在大环境变掉了,你想完全复制过去的教学那是绝对不行的,肯定不行的。因为你现在的小孩读书、玩电脑,他兴趣很广,但我觉得肯定是有一批人很喜欢画画,也要跟这些人有个空间,但是你不要搞成成千上万的人,也这么一帮人,十几个、二十几个小孩画画,让他在附中接受教育,不一定规模很大。
美院附中应该办成什么样子,所以我觉得不能复制我们过去的经验。第二个也不能复制中央美院、浙江美院的经验,要有上海自己的思路与特色。
周国斌(原上大美院版画系主任,60届美院附中学生,曾任附中主任):
上海需要一个艺术的梦想之地
我想一个城市、一个社会,现在发展到今天,大家在这个循环里面,我们也看到比如说中专怎么办,不管有还是没有,实际上每个家长都在寄予希望,都在跟每个小孩梦想一个将来。那么实际上美术也是家长与学生梦想将来的部分。上海确实有这样的一个需求,但是上海如果没有美院附中的话,就没有一个美术中心(存在的基础),没有一个真正的有美术历史或者有发展的平台。这也是一个文化积累、艺术积累、人文积累,实际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平台。而且绝对是艺术家的后备基地,因为办到现在,我们不管怎么样坎坷或者怎么样好,条件怎么样,到今天这个精神的价值我们认为还在,没断掉。那个时候的教育不是功利性的,是你发自内心的爱好,现在这个美术学院是功利性的、应试性的,为了取个文凭而已,为了职业化而已,而不是发自内心的爱好,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希望上海美院附中能够把这种信号发散出去。还有,教育中要强调与中外艺术原典接触。
王建国(上大美院雕塑系主任):
当下学生艺术素养何以缺失
因为附中不是一个简单的中学阶段,其实是艺术的启蒙很重要的阶段。以前的附中教育中,除了绘画技能课以外,还有文化课、美学课,还有美术史课,还有各种的艺术欣赏课,包括看戏、听音乐,或者各种各样的艺术的熏陶。这些是不可或缺的,其实对于一个艺术家的培养是非常重要的。但现在的学生高中毕业以后,直接进美术学院,很多学生这种艺术的素养几乎就是没有的。甚至比如讲美术史当中的一些艺术大家,讲一些艺术作品,都不知道,没听说过。而宋元明清的绘画,基本上是一问三不知。这是修养的欠缺—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附中显出它的重要性来。像现在美院的考试,考画照片的,他现在对着模特,画不了,他就是对着模特用个手机“咔碴”拍一张照片来,再画,这怎么能行呢?这与自然对象根本没有交流。因为附中与单纯的美校不一样,他们是培养美术技术人才。我们是培养有潜力的艺术家,如果不早培养的话,就转瞬即逝了,这个年龄不学,以后就学不进去了,我觉得是这样一个关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