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尔画的女人体难免令人联想起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的人体画传统,画中女子的打扮并不是一个典型的西方人,她包着土耳其头巾,手拿孔雀羽扇,就连衬景的绸缎也散发着异国的光彩。从题目中知道,这画的是奥斯曼帝国的宫女。在西方人的脑海里,妻妾成群的宫女是东方社会原始、落后的标志,同时她们又的确具有神秘的吸引力。不过,安格尔笔下女子的意义还不仅如此。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正值法国在对奥斯曼的战斗中失利,法国人从此深深意识到,曾经占有的伊斯兰领土正在不可抗拒地失去。在这样的情况下观看只有在私密空间才能看到的东方女子的形象就别有一番含义了,它潜藏着一种心理上的欲望和征服。安格尔毫不掩饰,甚至极力夸张女人体感官上的魅力,同时又极其冷静、富有克制力地将它表现出来,恰好为观众的视觉与欲望之间提供了适当的安置。安格尔的艺术“清高绝俗,庄严肃穆”,这一切可以通过他的重要作品《大宫女》体现出来。画中,安格尔放弃了很多不必要的细节,使之统一在一片安详静谧的和谐气氛之中,就像是精心计算过一样,每一个“数字”所代表的都是和整体息息相关的极其“危险”的事件,随意改动其中的任何一处,都会使整个画面彻底坍塌。这也似乎验证了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数与和谐”的理论,毕氏仰望夜空,都能感觉到星辰的组合像是用数字组成的音乐,他曾说他有很多次真的听到了“诸天音乐”。在这幅画上,比例、色彩像数字一样按一种奇妙的秩序排列着,华丽而不失平和。安格尔早年游学意大利时,也一定通过古希腊的艺术作品感受到了毕达哥拉斯哲学的这种富于神性的美。故意拉长的身体,似乎体现了一种古希腊雕刻的肃穆庄严的美感。艺术并不是盲目地复制现实,而是对倾入全部感情的生活中绽放的精神之花的倾力表达。这是一种美感,不需要任何理由。齐白石说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在形体脱开世俗的桎梏之后,精神才会完满。这也表现在他的很多绝妙的素描之中。比如他为小提琴演奏家《帕格尼尼》画的一幅肖像,精简而不失气度,摒弃了日常光线在视觉中的假象,把阴影和调子减少到极至,内在的形体和神采才能辉映于方寸之间,如藕塘雨后新荷,不惹半点尘埃。 《大宫女》这幅画在巴黎展出时,引起了观众更大的抨击。《大宫女》就严格的古典风格去要求,确实存在很多“越轨”之处,首先,色彩的“音域”受到严重破坏,背景上很强的蓝色和裸体肌肤的黄色,以及人体的明暗和粉红色调极不谐调,其次是前面所说的夸张了的形体,这个女裸体几乎成了变形美的一种试验,它完全背叛了老师的庭训。安格尔的学生杜瓦尔为此曾竭力为他作辩解,他说:“我并不想说,安格尔先生是个浪漫主义者。但我也要肯定,他从来不是当时所理解的那种意义的‘古典主义者’。”安格尔似乎在这幅画上显示了自己在自然面前的独立性,但由于安格尔的美学信念的坚定性,这里的表现反而给人们造成对他的见解的模棱两可性,攻击与批评是在所难免的。从历史的角度去认识,安格尔具有他的探索勇气,尽管他所画的这个人物是有着很大的虚构性。
【安格尔《大宫女》局部高清大图】
【安格尔《大宫女》局部高清大图】
人们说,作为达维特的学生,安格尔走得太远了。他们讽刺说:“安格尔先生画活人,就象几何学家画固体一样。为使其预算好的线条赋予素描以立体感,他什么事都做了!他把人体的各个局部忽而放大,忽而缩小,就象普洛克鲁斯特床上的俘虏一样随意伸缩。有时他感到沮丧,便不再去加强这种可诅咒的立体感,开始使轮廓完善。这就叫舍本求末,用刀鞘代替宝剑来决斗。” 评论家德·凯拉特里说得较为中肯些,他曾对安格尔的学生说:“他的这位宫女的背部至少多了三节脊椎骨。”然而安格尔的学生、曾为其老师作传记的阿莫里·杜瓦尔说得就更中肯:“他可能是对的,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也许正因为这段秀长的腰部才使她如此柔和,能一下子慑服住观众。假如她的身体比例绝对地准确,那就很可能不这样诱人了”。